暴雨将至:循环的三部曲故事(暴雨将至)影评

九十年代之后是全球化的时代,每个人与周边世界的距离都被极大地缩短。远方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未知的存在,整个地球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然而,触手可及的世界却并不亲密,异族的语言和面孔仍然在人群中产生偏见乃至敌视。过往的历史中已无数次上演过的隔阂与冲突也会长期持续下去,一些区域的动荡甚至有山雨欲来之势。一九九四年的马其顿电影《暴雨将至》便描述了世界的一个局部——暴力冲突不断的马其顿共和国背景下的故事。

马其顿共和国自独立以来,国内一直矛盾重重,种族间宗教间冲突不断,民众渐渐陷入仇恨与报复的循环,受控于以血还血的逻辑。动荡不安成为这个国家的常态,而且势必会波及外界,对整个世界发生影响。影片讲述了这片土地上的仇恨与冲突,温情与理解,分为“言语”,“面孔”,“画面”三个故事:马其顿青年修士保护一名遭追杀的穆斯林女孩;伦敦摄影杂志女编辑与丈夫在公共场合突遇恐怖袭击;离家多年的马其顿摄影师返乡后发现故乡种族矛盾激烈,他为救一名异族的穆斯林女孩而被同族人枪杀。三个故事按时间顺序彼此衔接,却在影片结尾回到第一个故事开头,形成一个不可能的时间循环。

言语:隔膜与理解

《圣经》中有这样的故事,远古时期的人类要合力建造一座直通天堂的巴别塔,上帝对此感到不安,于是他使人类说不同的语言,言语不通的人们无法沟通,建造巴别塔的努力遂告失败。

说着不同的语言确实是彼此理解的一大障碍,然而,人与人之间有更深的隔膜在。

影片中的柯瑞修士许下了默誓,以不说话来增进自己的虔诚,他与突然出现在教堂顶楼自己房间中的穆斯林女孩萨米娜之间更是语言不通,可他读懂了女孩走投无路的慌乱与惊恐,心生同情与怜爱。借助善意的姿态与友好的举动,柯瑞获得了萨米娜的好感与信任,同时在一夜之间对萨米娜暗生情愫。第二天,面对执意闯入教堂搜查萨米娜的同族人,柯瑞听得懂他们的语言,但这些人的粗暴与残忍却使年轻的神父心生隔阂,这些人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对教堂长老的劝解置若罔闻,虽言语相通,理解之门却紧闭。于是,柯瑞报之以无声的抗争,拒绝吐露萨米娜的下落。

搜查无果,可不久之后萨米娜被教堂长老发现,长老把柯瑞逐出教堂,让他带萨米娜趁夜离开。黎明时分,柯瑞与萨米娜走在马其顿的旷野上,由于默誓已两年没有开口说话的修士终于开口,向女孩宣示了自己的承诺,女孩不懂他的语言,但此时,苍白的言语已不再重要,患难与共中萌生的爱足以使两人冲破个体间乃至种族间的隔膜,在内心深处互相理解。

故事最后,萨米娜不顾族人的阻挠,向柯瑞飞奔而去,中枪倒地之后,柯瑞悔恨地说道“原谅我”,萨米娜作了一个手指置于唇间的手势:不用多解释,我都懂。

面孔:太平世界眼中的灾难

新闻摄影通过对一些场面的拍摄与大范围传布,使人们更为确切地获知关于远方的信息,直接诉诸视觉的图像给心灵带来触动与冲击,促使人们为远方的素不相识的人采取行动。希望工程的宣传标志——那张“我要上学”的照片便这样影响了历史:照片中握笔的小女孩眼睛中的无助与企盼,引起无数人的同情与关怀,使人们由衷地为远方的失学儿童献出一份力量。

一系列的新闻摄影中,面孔往往是重要的捕捉对象。作为生命的外在标志,人的面孔是其生存状态的最丰富的反映,面孔的状态也最容易为他人所感受和理解。关于战乱地区的摄影常取材于人的脸:流离失所的难民沮丧无助的脸,满身鲜血的孩子茫然而惊恐的脸,丧失亲人的老人痛不欲生的脸,以及死者失去特征的空荡荡的脸。

故事“面孔”中,伦敦摄影杂志编辑安(Anne)在工作中会接触到饱受战乱之苦的民众的照片,对这个太平的国际都市来说,这些照片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但事实上,生活在和平地区的人们同样有生活中的沮丧与迷乱,有个体之间的干涉与矛盾,各地的面孔也许并无区别。对应的,影片的第三个故事中有这样的话“世上的其他人和这里的人一样生活”。

安的情人,摄影师亚历山大决心告别文明,辞职回到故乡马其顿。出租车上,安从亚历山大的脸上感受到了他的疲惫、低落和伤痛。之后安与丈夫在酒店中遭遇恐袭的情节,更表现了文明且和平的世界中也存在着偏见与冲突,有冷眼旁观,有无辜遇害。恐袭结束后,幸存者惊魂未定地探出头来,伤者痛哭惨叫,安的丈夫尼克面部中弹,整张脸血肉模糊难以辨认,之前只在照片上看到过的场面骤然呈现于安的身边,使她实在惊悸得不知所措,只是看着死去的尼克,声音颤抖地重复着一句话:“your face”…

画面:现实与历史的展现

故事“画面”提供了关于马其顿的全景反映,这个故事以一组蒙太奇画面开头,将马其顿的壮丽山河、街头场景和乡村风光拼接起来,实现了对现实时空的记录,给人宏大饱满的感觉。同时,影片中几个细微情节使人联想到马其顿独立前的历史:邮差不经意地吹口哨吹着国际歌的旋律;摄影师亚历山大少年时的初恋对象是一个穆斯林姑娘;村子里的老人对于种族矛盾能保持基本的理智,大概因为他们记得上一个时代——曾经的马其顿属于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有过一段种族与宗教矛盾被弱化和遗忘的和平时期。

那段日子已成过往,影片中的马其顿,“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国内的塞尔维亚族与穆斯林矛盾激烈,普通民众接受了仇恨的逻辑,手持武器,对外人投以敌意的目光,甚至孩子们都好勇斗狠地玩着枪械和子弹。人们平日里可能是友好的朋友乃至亲人,可一旦到了矛盾触发之际,他们也可能毫不留情地对身边的人举起武器。

故事中多有存在鲜明对比的画面,马其顿的自然风光壮丽旖旎,但这个环境中却存在暴力和流血;亚历山大与家族其他成员阔别重逢,大家欢聚在一起,其乐融融,但当亚历山大解救将被族人杀害的女孩萨米娜时,族人却向他开枪;少数人有寻求和平相处的尝试,但这种微弱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仇恨的狂热之中。其实,这种极具震撼力的画面在影片中多有出现。之前的故事中,庄严神圣的教堂中闯入一群不速之客的画面,俊美得令人觉得圣洁的柯瑞修士应对几个凶恶暴徒的画面,以及优雅宁静的伦敦酒店突然有人持枪射击随后一片混乱的画面……第三个故事像是为影片作了个总括。

人的生存环境中,善与恶交织,文明与野蛮并存。因此,这些显得错位令人觉得迷乱的画面,却是弥足真实的,它们展现了真实的历史与现实。

时间不逝,圆圈不圆

《暴雨将至》的导演宣称要像插画大师埃舍尔一样,创造视觉可能,使观众看到不可能的时间世界。在影片中,三个段落可以连接起来,但段落间的时间是冲突的,影片最后,萨米娜被亚历山大解救后逃向教堂,此时柯瑞修士在野外摘西红柿——恰好回到了电影开头。这样一来,仿佛每个故事既是过去又是未来,时间在一个圈套中循环,无法向前推进。

相应的,整部影片多次出现一句看似矛盾的话,“时间不逝,圆圈不圆”。如果时间不逝,在结尾恰好回到了开端,那圆圈自然应该是圆的。

或许人类历史像一个不断轮回的劫,仇恨与复仇在循环,和平一次次得之又失,动乱与黑暗总会在某个时刻卷土重来。恒久的苦难似乎一直在持续,时间仿佛真的凝固于此。

但可贵的是,存在从来没有成为必然,必然也不被认为是应该。追求和平与理解的声音虽然微弱,但从未止息。

确实,和平是特例,马其顿的历史乃至整个世界的历史,都伴随着冲突乃至战争。但影片中的柯瑞修士与亚历山大在抗争中的无力却坚定的形象,宣称着隔阂与仇恨从未彻底地完成自己的统治,人群之中总有一股力量,一支血脉,不甘失败,以“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姿态,坚持沟通,释放善意,追寻着渺茫的一丝希望。虽然只是星星之火一般的存在,但足以使黑暗轮回的圆圈从来都画不圆。这些珍贵的个体传递了一个憧憬:长久的努力之后,光明与黑暗的漫长拉锯终将结束,于是时间向前了。

因此,结尾处神父改口说,时间不等人啊,因为圆圈不是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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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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